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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皎皎河汉女(第1页/共2页)

王芝庭醒来时,已是未牌时分。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舱室里竟坐卧着两个陌生人,这可把他吓得清醒不少,他顾不得疼痛,慢慢掏出藏在靴底的匕首,一个兔起鹘落,右脚直接按住其中一人的脖颈要穴,另一人则被他搠到身下,快速用手臂环住,那刀尖不偏不倚,精准地落在离心房三寸之处。他打定主意,只要这两人稍作反抗,顷刻间便置其于死地。

奈何这两人只是哼唧几声,接着脚下先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公子你醒啦?

王芝庭不由得矍然一惊,这语声轻柔,摆明是个小女娘。而被他压在身下的人,体格瘦弱,肌肤中还散发出一阵极淡极微的香气,这与寻常的衣饰熏染大有不同,当是女儿之体香。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武器,回正身子,故作镇定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在我的船上?

我们随家主奉任歙州,但途中我与小姐的马车坏了,故此才寻水路而行。借船之时,发现公子受伤昏迷不醒,才自作主张留在船上照顾公子。阿妩扶起徐妙戈,又假装不经意地瞅向他包扎完毕的伤口,接着道:我们小姐对您可有救命之恩。言外之意是,船是非借不可了。

王芝庭低头凝视自己的伤处,不一会儿就淡淡说道:我竟不知,一个闺阁女子,这手法竟如此娴熟,堪比军中从业多年的军医。

我的,徐妙戈顿了顿,接着解释道:我有一个叔父,略通医术,幼时我承蒙他悉心教诲,今日才得以在公子身上有了一点效验。

这话倒说得通。王芝庭刚说完,便似想到什么一般,立刻去触摸脸上的面具。他担忧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面具被人摘去窥了容貌。他此番是奉圣上密旨来歙县寻赌气致仕的左丞谢奄,若被王氏一族发现他投靠皇室,那后果不堪设想。

徐妙戈瞪了他一眼,讥笑道:公子过虑了,我们对你的容貌不感兴趣,管你貌若潘岳亦或是太冲,都与我们毫不相干,等到了清合庄,我们马上分道扬镳。

王芝庭寻思:这位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满身尽是秀气,没想到倒也伶牙俐齿,颇有江南女子俏叱时作的风致。他轻咳几声,略略侧头,向徐妙戈道:姑娘妙手回春,在下铭感五内,谨此谢过。

徐妙戈掀起竹帘,回道:公子上岸后还须去寻个郎中仔细瞧瞧,我可不懂解毒。说完就离开舱室,坐到船尾的甲板上。极目望去,烟波浩渺,水光接天,清风徐来。身边除了桨声以及沧浪和船身冲荡的哗哗声,四下里万籁俱寂。这般美景,怎不令人一吐胸中浊气?她甚至想放下女儿矜贵,好好扣舷独啸一次。

阿妩跟过来轻扯她的袖子,提醒道:冬日天凉,别着风了。

徐妙戈置若罔闻,反而拽住她的手,指引她去瞧江畔深港中一群觅食的白脸鹭鸶,你看,它们多快活!

阿妩凝视着她,心底不得不为她泫然。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徐妙戈的时候,是在徐氏祠堂,当时年幼的她满身的乡野气,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在回廊里追着风一直跑,还把祭台上的供品全部带翻了,老太太不得已发动了数十人才把她制服。

从阿娘言下听说,她这是在拒绝过房。无奈之下,自己和其余几个家生子就被三夫人安排去服侍她,三夫人本想着孩童贪玩,有了玩伴总能将她留在徐家。可怜三夫人当时还未为人母,哪里明白血浓于水的道理?时日一长,徐妙戈整天闹着回家,哭得歇斯底里。连大房和二房都忍不住来劝,强扭的瓜不甜,要不还是把这孩子放了吧!

但三夫人因膝下多年无子,常年领受舅姑闲气和婆子非议,本就郁郁寡欢,如今有个现成的看入眼的孩儿,岂非如溺水之人紧抓浮木,怎舍得轻易放手?再不久,徐妙戈的生身父母竟偶感恶疾,遽然病逝,三夫人就更当成是天意使然,绝无后撤之理了。

阿妩永不会忘记,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里,她偷偷去给被关起来的徐妙戈送吃食,妙戈一见到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瑟缩着肩膀,愣了好久,才张口问:阿妩,我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好看着她的眼睛变成一座深渊,昔日的灵动仿佛一瞬间坍塌成墟。自此以后,阿妩就很少见她笑了。

这一刻,阿妩真想告诉她,走吧,我们走吧,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去草原骑马,去山坡牧羊,去过没有忧愁的生活

阿妩,我教你吹哨子,徐妙戈突然把双手的手指部分叠放在一起,再将手掌合拢,形成一个碗状,接着强调:现下假装在捧水,一定要捧得严严实实,然后将两只手的手掌收拢,其中一根手的四根手指并在一起,另一只手包住刚刚那只手。

阿妩看着她把拇指对齐,贴在食指上,就鼓起腮帮子对准中心的细缝吹了下去,埙一般婉转低沉的乐音悠悠荡荡的飘了出来,直掠过江面,和雾气缠结。其声渐行渐远,愈变高亢,竟有了直冲云霄之势,倏地,又复至柔缓,若倦鸟归巢,游子还家,欣喜绵绵。末了凝定不动,却似终未终,袅袅而不绝。所谓曲有尽而意无穷,大体如此。

阿妩粗通音律,尚听得如痴如醉,舱中人更是如此。王芝庭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徐妙戈在外听得屏气凝息,先是惊叹于他的歌声曼妙,如泣如诉,又忽而想到他能听出自己所吹奏的乃是《越人歌》,不免有些羞怯,不再敢回到舱室。阿妩倒是一脸坦然,直截了当地追问道:姑娘,这个公子唱得是什么啊?可真好听。

徐妙戈淡淡道:相传,楚王的弟弟鄂君子皙,有一次泛舟出游,巧遇一位舟女,舟女对他心生爱慕,于是对着他唱了这首《越人歌》。大意许是,谦谦公子河上来,同舟共渡实为幸,承蒙不弃销魂魄,入骨相思君不知。《楚辞》中‘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意趣与之大略相似。

阿妩又问:那鄂君子皙和这个舟女最后结成连理了么?

鄂君子皙通得舟女的心意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行上前去,拥住舟女,给她盖上了一床绣花被。

送了她一床被子?那说明这鄂君子皙也喜欢舟女呢!

阿妩不知这盖被子的深意,只觉得堂堂王子予物之举,显得甚为有情,徐妙戈也不多解释,但神态腼腆,目光已有躲闪之意。其实在幼年,她初闻这个故事时,就在心中搁下了一个疑问:良贱之殊,何宜配合?士庶不缔姻,由来非一朝。尤其是方今之世,巨室公卿重视门第,宣扬士庶之际,实自天隔,就连她向终身不仕的卢蒿翁拜师学艺,亦不得和他的子息同座同食同行。

舟女与王子颠倒衣裳倒是容易,可待巫山云雨之后,她又是否真的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亦或是花容一谢,秋扇见捐?这些就犹未可知了。

天色向晚,潇湘江面驼起银色的明月,岸边渔船的灯影斑驳起来,白苹飘散,涛声阵阵。徐妙戈望着周围迥荡的烟雾,垂思道:我已到了及笄待嫁之年,也不知三叔母会给我寻个怎样的人家,我不求得遇子皙,唯求一品性纯良之人,一生敬我护我,过安稳无忧的日子。

她殊不知,说这番话的时候,舱室内的男人恰好准备出来透口气,他掀起竹帘的手提了又放,终是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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