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大天界寺,风中呢喃的诵经梵音被阵阵嗡翳的蝉声盖过,凭白惹的人心头烦躁。
朱雄英与道衍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摆着一盘未完的棋局。
朱雄英执黑棋,他注视着棋盘眉头紧锁,在思考着如何扭转乾坤,然而想了好久,这条大龙不管怎么下都还是要被屠掉,他最终叹了口气,投子认负。
“大师棋艺高超,雄英佩服。”朱雄英微笑着说道,然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仿佛要卸下身上的重担.大明世界不伤身体的消遣实在不是算太多,女色伤身,久坐钓鱼伤身,练习武艺打熬筋骨也伤身,坐着下下棋也算是难得的娱乐了。
道衍也站起身,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圣孙过誉了,贫僧只是侥幸得胜。”
朱雄英摇摇头,道衍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着也就比徐庶进曹营好点。
两人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闲聊起来,朱雄英突然问道:“大师,我曾听闻您之前曾追随燕王朱棣,不知燕王是个怎样的人?”
是的,自从朱雄英穿越以来,他就没有见过朱棣,因为朱棣一直在北部边境忙着砍蒙古人呢。
而燕王朱棣,作为在朱雄英的印象中这个时代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也是对于他来讲很难说会不会威胁到他的人,朱雄英其实缺乏对“当下的朱棣”的足够了解。
毕竟人在不同的岁数是差异很大的,一个人五六十岁的状态跟二三十岁肯定不一样,更何况是朱棣这种会随着变化剧烈的人生经历而不断蜕变成长的人呢?他在史书上所看到的朱棣,已经是经过了靖难之役尸山血海,并且有着多年执政经验的那个永乐大帝,而眼下的四叔,还仅仅是个30岁的“小年轻”。
道衍微微一愣,随即陷入了回忆,他缓缓说道:“燕王有名将之姿,每逢战事披坚执锐敢为人先,且治军严明,颇受军中士卒爱戴。”
这是一个很中肯的评价,从朱棣的行为来看,大明绝大多数认识他的人都认为朱棣是个合格的将军,至少从目前来看,除了能看出来朱棣的战争天赋以外,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野心。
“那道衍大师以为,若是日后削藩,燕王会造反吗?”
朱雄英盯着他看,道衍本想矢口否认,但一想到这位圣孙的能力,也只能摇摇头道:“贫僧不知道,贫僧连明天发生什么都不清楚,又怎么会清楚削藩的话燕王是否会谋反呢?”
“不过,兔子被逼急了尚且会咬人,更何况是燕王这种手握重兵的塞王呢?若是圣孙打算有朝一日削藩,甚至是杀戮宗室,那么燕王未必不会冒险。”
道衍的推论很合理,虽然算不上惊世骇俗,但也足见其智慧了,至少是按照这个假设的结果,把起因、条件都准确地倒推了出来。
实际上,如果是朱标继位,那么朱标是肯定不会大力度削藩的,最多就是对藩王有所限制,甚至剥夺藩王尤其是八大塞王军权的事情,朱标是绝对不会做的,毕竟他们之间有兄弟情谊,而且朱标行事一向顾全大局,是非常谨慎的人,破坏制度的事情他肯定不会主动去做。
所以只可能是朱雄英继位后进行削藩,而且还是明确地让燕王朱棣知道不管反不反抗大概率都是死,这样的前提下,朱棣才会起兵冒险一搏。
道衍以为朱雄英问这个问题,是他有意削藩,但朱雄英却继续说道:“之前大师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也就是日后是否会出现天下大乱,其实答案并不复杂。”
道衍手上收拾棋子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朱雄英。
其实,他之所以答应暂时追随朱雄英,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出于对这个答案以及朱雄英本人的好奇。
阴阳炁海虽然在他了解到的古籍和奇人异士的口口相传中都有所记载,但如果说起从阴阳炁海的那一头穿越过来的人,朱雄英毫无疑问,是目前已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其他诸如王莽等都是疑似,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所以,对于阴阳炁海对面到底有什么,以及朱雄英是如何窥探天机的,道衍这位儒释道三教贯通的大师,自然可以说是好奇无比。
面对着道衍的屏息凝神以对,朱雄英告诉了他那个答案。
“在我看到的未来中,会出现天下大乱,而天下大乱的源头,就是你。”
这句话,半真半假,但骤然听闻此言的道衍却不由得心头一震。
——日后我会造成天下大乱?
结合刚才朱雄英提到的削藩,道衍的心中,已经出现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这么说来,之前贫僧突然被打入诏狱,就解释的通了是圣孙跟陛下说了这个预测的未来。”
“不错。”
道衍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并不怨恨朱雄英改变了他的人生,毕竟他的人生本就是一叶飘萍,随着时代风起云涌的浪潮而不断颠沛,既没有家室也不图安稳,有些意外灾厄的到来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只要活着,就有实现自己的志向的机会,而如果没有实现自己志向的机会,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道衍心绪起伏的根源在于,他竟然真的会在日后搅动天下,成为霍乱的根源。
“陛下竟然没杀贫僧。”道衍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褶,觉得脑袋还能留在脖子上真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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