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往南,偏向齐陵国这边气候适人,且物产极其丰饶,更含括了几处胜迹,其中最有名的一处,叫做采仙滩。据传是旧时曾有一位无双猛将,年少时贪玩失足落入荷塘,不通水性,险些溺亡于此,所幸有硕大荷叶无风自动,将有六七十斤重的孩童强行托举出水,这才在阎王爷眼皮子底下捡来一条命,少年颇为感恩,此后年年归家时候都要来看看这片莲叶。奇怪之处在于这莲叶从不开花,直到孩童长成一位俊朗健硕青年,于沙场中屡建奇功封候拜将时,才开出朵清丽绝尘的荷花,也不知这位猛将中了什么邪,归家之后就在这荷塘边住下,每日目不转睛的盯着荷塘,茶饭不思。终有一日荷花凋谢,青年猛将从荷叶底部捞出一位绝色美人,生得仙肌玉骨顾盼生姿,猛将将女子娶来,两人双宿双飞举案齐眉,这片荷滩也就因此得名为采仙。当然只是传说而已,却依然引来无数文人墨客,在这莲塘附近作诗咏叹,自然而然就传将出去,一时间名声大噪。
不少达官显贵都在离齐陵关口不远的山中有府邸,坐落在这片采仙滩附近,就顺理成章的作为闲暇消暑避寒的观景处所,一来二去,这片原本人迹罕至的山岭,如今却相当热闹。南来北往的商贾不必多说,寄情山水的文人雅士,背剑挎刀的江湖儿郎,要么是来赏景散心,要么是来讨个好兆头,期盼自己也可同那位传说中的将军一般平步青云,情位双收。
说是胜地,但其实就是一个十丈见方的荷塘,其中荷花不甚繁盛,倒是显得娇弱易夭,便有人指出当年的那朵孕育仙女的荷花,将荷塘的气运吸纳殆尽,往后百年恐怕也无法缓和,这一来众说纷纭,都指望自己的学说压过旁人一头,常言道文人相轻,并不是信口开河。而那片早就随风而逝,于流水岁月中化为土灰了,于是后人在古书传记记载的位置立起一座汉白玉石雕,留与后人来客吊唁观赏,实则就是一个噱头罢了。
权贵鱼贯而入,理所应当就引来无数赖手艺为生的江湖把式,一来是人家伸手阔绰,打把势卖艺,在桥头扯着高调门吆喝几声,说不准就引来那些个一掷千金的金主,随手布施几十两银子的,在这片五品遍地走的苑区,也并非罕见。要知道对于这群吃俸禄受贡的大员来说,几十两还尚不能在小雨楼找个唱曲儿的清倌,可在这群卖艺人眼里,这足足够够应付接下来大半年的衣食住行,由此,无数卖艺的,乃至是几十号人的戏班子,一股脑扎堆在这遍地金玉的山窝里,任打任骂都不走了。
说是显贵别苑,实则除年迈官员之外,假日少得可怜,抛开换季时候的授衣假等,就是婚丧嫁娶的零碎假期,自一日到五日不等,哪里有出外游玩的大把时光,因此在此居住的,都大多是大员亲属,或者暗通款曲的名妓美眷。故而在这地方,听戏看戏相比观瞧江湖耍猴与胸口碎大石这等把式的贵人,只多不少。
戏班甚多,总也得有主次之分,都是戏行人士,总不能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暗地里较劲,反而落了下乘,都是混口饭吃的戏子,谁也犯不上同银子过不去。于是几年前诸多戏班中推举出来一位老前辈,将各个戏班划分成甲乙丙丁四等,甲者登台次数最多,乙稍次之,以此类推,五年一比,以定下后面几年的顺序。
清河园就是这三十多个戏班中的一个,坐落在采仙滩西边边缘小院之内,排号在丁末,属于最次的一类,一年下来登台的次数寥寥无几,倒也不是戏腔太差,实在是人手过少,许多戏码都没法唱,单单把着几段小令唱,一来二去风评就降下不少。戏班只有五人,两男一女,还有仨学艺未成的半大小子,日子举步维艰,靠那两场登台与帮忙打理后台,勉强度日。
班主是个长得颇为阴柔的男子,五官相当端正,但就是面皮有些怪异,一年四季甭管寒暑都是搽过粉似的,白得出奇。另一个青年则敦实很多,脸上零件只是凑合,并不出彩,至于那名女子,则是班主夫人,极擅唱花旦,前些年隐隐有力排众芳的架势,大部分看他们登台的都是冲着这位花旦去的,模样俊俏不说,唱腔活泛欢快,可以说清河园赚来的银子,大头都是因为她。但是近几个月来,这女子却不再登台,戏班里便有些风言风语,说是这女子被大户人家看中,逼迫清河园班主写了一纸休书,欢欢喜喜跑去他人家中做了一名穿金戴银的小妾。戏班之间说是共同唱戏讨生活,但其实貌合神离,各个戏班泾渭分明,更别提互相走动,班主又从未出面辟谣解释,所以这些消息是真是假,更无人知晓根本。
“夜里凉,多添些被褥。”男子温醇嗓音在小院内响起,在静谧月色中格外鲜明。此时男子正坐在椅子上在拨弄碳火,火光迎面,雪白面皮也变镀上两分血色,只是汗珠不停流淌下来,如同走珠一般。这处位置所在可不似上齐,略微偏南,天气热得更为迅速,很多富贵女子都换上纱衣,偏偏清河园中这屋内,碳火烧得旺盛。
“夫君别烧了,久受酷热,难免落下些症结,若是火气攻到喉咙,倒了嗓子,过几日如何登台?我还好,裹着这么些被褥,一点也不冷。”床头女子清亮声音传来,说是不冷,可仔细听来,即使竭力掩盖,说话间的颤栗依旧掩饰不住。
男子起身,坐到说话女子的床边,摸摸女子漏出的半个脑袋,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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